工布条小学
短跑也改变了我的生活。
陶陶的故事今年春天出现在豆瓣上。她口中的故事是这样的:
“一个高考大的农村出身的小姑娘,没钱没资源。她凭借自己的体育特长和优秀的文化成绩,赢得了本省最好的教育资源。不仅没花什么钱,奖学金和锦标赛奖金也没断过。我从城中村小学转学到市重点小学,特招进重点初中,考上省重点高中,进入魔都985,获得优秀奖,现在就读于英国世界前20,突破了教育资源不均衡的局限,成功逆袭。”
故事的另一面,是一位父亲对女儿短跑天赋的敏锐认可,笨拙却睿智的坚持,理性的教育选择,以及十几年来不变的陪伴和爱。
我们被这个故事中的力量所感动。今年6月+10月,我们联系了陶陶和她的父亲。在英国,她刚刚完成了体育政策管理和国际发展的硕士学位,提交了毕业论文,和朋友一起环游了欧洲。她给我们讲了这个故事更丰富的细节,讲的是一个家庭在贫穷的时候如何不放弃向上的欲望,还不如靠勤劳和智慧。也是讲一个人如何自以为被体育选中,却失望,最后被体育留下的礼物治愈。
她提到了今年8月份的一篇让她感动的报道《东京看不到叶石闻》。他们同龄,她认为是另一个自己拿了金牌。她把文章转发到朋友圈,配文:真正的生活是离开游戏后才开始的。
今天,22岁的陶陶不再是一名运动员,但运动深深地影响了她和她的家人。同样,这是一个运动让人完整,让人强大的故事。
以下是陶陶的自述:
一个
小时候身体不好,爸爸有空就会带我去搬家。
小学一年级的冬天,很冷。他带我去操场跑步。当他看到那里有几个小男孩时,他叫我们一起跑。那些男生都是四五年级的,却没有跑过我。我读书早,高一的时候还不到5岁。父亲觉得我不高,但我走得很快。他认为我有跑步的天赋,决定开始训练我。
他是一个运动爱好者,半路出家。一开始,他带我做一些比较非正式的训练。在小巷或公园里,找一条笔直的水泥路,做加速跑、抬腿和弓步。
我比同龄人小,在比赛中也从来没有占过优势。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作为校队里最小的小萝卜头去区里参加比赛。结果穿着胶鞋跑到了女子60米第三名。学校的副校长很惊讶,想重点培养我。我爸也想给我找个专业教练,带我去了市体育馆。
教练要求我让他首发。我还是穿着胶底鞋,在橡胶跑道上滑倒。蹲下站起来。我一冲出去,就倒在了地上。教练看着我笑,说这小姑娘真有爆发力。
初三的时候,我开始和市运动队一起训练。其实我就是跑在后面。很多孩子都是父母送去锻炼的,只有我爸爸每次都在,我还要和教练商量。起初,我练习长跑。我爸觉得我个子小,节奏快,适合短跑,给教练提了建议。四年级,转行短跑。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上过报纸。
刚开始训练的时候,穿了一双五块钱从菜市场买的胶底鞋,跑完步鞋底都磨破了。教练指着我对其他大哥哥大姐姐说,你看她穿的是什么鞋。你和她一样努力工作吗?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启蒙教练给我推荐了市业余体校的校长,说他专门练短跑。教练委婉的向我爸建议,是时候给我买一双专业跑步用的钉鞋了,120元。在2005年,这相当于我家人两周的饭钱。我爸用他的大手来回搓着下巴的胡茬,沉默了两天。我不知道从哪里挖来钱,给我买了一双。红色,35码,我很喜欢。一直穿到小学毕业,鞋头打了两次补丁。后来因为脚放不进去就宣布报废了。当时他甚至丢了好几辆自行车,没有交通工具上班。
那年省赛我得了女子60米第三名。到了初一,开始拿区冠军,然后是市冠军,省冠军,连续多年拿省冠军。我八九年前创下的记录至今无人打破。
二
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我妈怀孕六个月的时候还在工地上干活,被一根八厘米的钉子扎穿了。当我出生时,我父亲在北京工作。我两岁半的时候,妈妈带我去了北京。那时候我妈一个月的工资只够付我幼儿园的学费,但是周末他们会带我去天安门广场看升国旗,去圆明园,去王府井书店。我最喜欢去书店。记忆中的地方干净明亮,有很多书。
2003年,因为非典,我们回到了家乡,周围的世界从首都的富丽堂皇变成了三线城市的破败乡村:阴暗拥挤的平房,夫妻邻居的互相争斗,一堆堆没人打扫的垃圾。我就读于一所教育资源极差的城中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教室只有半个屋顶,下雨的时候会有蛇从天花板上掉下来。
我父亲一直想给我找个好点的学校。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市中心的小学有个田径校队,教练很好,训练很认真。是一所田径特色学校,也是我们区最好的小学。每个人都想上学。我爸每天下班都在栏杆外看他们训练。他已经观察他们半个多月了。当他回家时,他鼓励我。有一天我可以去那里上学。
那时候有全民运动,村小学有小校队。从三年级开始,每天放学,体育老师带我们去跑步,就算训练了。
父亲对我的运动神经很有信心,认为市中心小学培养出来的孩子都不如我。他找到教练,说我女儿60米能跑8.6秒——队里的孩子只能跑8.9秒,问他能不能带我去给他看看。教练一开始很冷淡,对我毫无兴趣。谁会相信一个无缘无故在你身边吹牛的男人对吧?我爸一直站在一边,不说话,见人就觉得可惜,教练说,如果你女儿真的能像你说的跑那么快,我马上让她转学。
当我年轻的时候,我在北京
学校给我安排了一次考试。结果考试前一周,出了个小车祸,在医院躺了几天。考试那天,我只跑了8秒7。还好教练觉得我很有潜力,就让我转了。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转到了那个城市的重点小学,但是我还是住在城里的村子里,每天坐公交车上下学。当时我家旁边正在修地下通道,每天早上都特别堵。6:20出门,7:40到不了学校。我每天都迟到,我的名字每天都出现在黑板上。班主任来找我谈了很多次,我爸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一室一厅又旧又小,蟑螂很多,但离学校只有15分钟的步行路程。
起初我不习惯上学。学生是城里干净的孩子,戴着眼镜,父母都有体面的工作。当时特别羡慕他们的眼镜,觉得近视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每天放学,我爸都会趴在栏杆上看,记下我每跑100米,然后接我回家。他在我房间贴了一张巨大的折线图,画出每次训练和比赛的最快值,然后指出我的问题,提出自己的改进建议。
我不怕你的笑话。我爸拿我和08年奥运会女子100米冠军弗雷泽比。他给我拍了一段训练时的视频,回来后慢慢给我看。他对比了一下我们之间的步速频率,没有差异。同时是13步。但是弗雷泽的步幅比我大。她一步能跨1.9米,我只能跨1.7米。他当时跟我说,只要我一步能举10 cm,就是国内顶尖水平,举20 cm就是世界顶尖水平。
我也没有错过我的文化课。我爱看书,作文也特别好。小学毕业后,我被特别招进了重点初中。临近中考,在上海读博的二叔告诉我爸,上海在招外省市优秀体育人才,让我爸带我去上海参加考试,有机会上上海的高中。
三
中考后,我确定自己能上全省最好的高中。我爸大概还是想让我上去,带我去了上海。考试在莘庄训练基地进行,莘庄训练基地是刘翔所在的训练基地,代表了一流的训练水平和教练资源。
第一天,我对它的印象特别大,场地很多。第二天,我遇到了刘翔!他可能刚刚结束训练,光着膀子骑着自行车,手里还挂着一份早餐。我特别震惊。我以前见过他一次。他来我们城市参加奥林匹克选拔赛。媒体长枪短炮围着他,人山人海。当时我以为他是超级明星,宇宙中的大明星,没想到他光着膀子从我们身边走过。
我的考官是刘翔的教练孙海平,他负责给运动员打分。他在我跑100米的时候掐秒表,写评估单。我跑了12秒,学校教练后来告诉我,他给我写的东西很有才。
我考了第一名,获得了去上海读高中的机会。离家时才13岁。因为老家学校一直不放人,我比其他同学晚入学一个多月,一个人住四人间。其实我很胆小。我从小就害怕黑暗。我每天10:00熄灯。我九点半躺在床上,希望能在关灯前睡着。
我的同学都是本地人。我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刚开始没有朋友,每天晚上都给父母打电话。我们每天下午四点半放学,五点开始训练,练到七点,然后去吃饭,晚上自习。我觉得很累,很孤独。我每天掰着手指,数着还有多少天可以回去。我记得很清楚。第一次去的时候,我数了一下,正好是高考结束后剩下的999天。我就想,唉,900多天怎么活啊?
高一,进入发育期。在上海吃饭是甜的,我的饮食不受任何人控制。那段时间我大概胖了10斤。教练觉得我胖,经常其他队友训练完,我就要一个人留下来继续练。
和爸爸妈妈在北京
我从小就练深蹲。我的大腿和臀肌很发达,大腿围很粗。小时候很讨厌听人说我腿粗,从来不穿短裙短裤。高中的时候教练觉得我腿粗。从他的专业角度来说,他可能觉得我的肌肉有点不支撑。有一次,他当着全队的面说我腿好粗,比男生还粗,我很受伤。
与此同时,一些过去过度训练的痕迹已经显现。
12岁的时候,为了提高腿部力量,开始深蹲,负重100多公斤。每次练完第二天肩膀都会肿起来,背不动书包。走路不太好,下不了楼梯。每个人都有一根杆子,但我们的训练就是不断的撞你的杆子,一次次的冲刺,提高你的杆子的门槛。在过杆的过程中,我们身体上会很累。
上海的教练不注重短跑训练。他用中长跑的训练体系来训练我。虽然他只跑300米和400米,但这需要你一直保持高速,这对于我这种60米100米的短跑运动员来说是很痛苦的。肌肉跟不上,成绩也没怎么提高。
小时候,我在球场上。
我爸爸每学期来看我一次,坐动车给我开家长会,花几天时间和我的每一个老师,教练,甚至学校的保安,还有我的阿姨谈话,希望他们多照顾我。
他不愿意呆在旅馆里,就在浴室里凑合了几个晚上。当我得知此事时,我非常难过。他安慰我说那里条件很好,不比酒店差。为了补充我的营养,他从超市买了很多零食,十几包牛肉干,八盒牛奶。
冬天的一个周五晚上,我不想一个人呆在宿舍,就在学校操场上坐着发呆,一直等到将近九点才慢慢走回来。走到后门的时候,被值班室的保安拦住了。他叫了我的名字,叫我以后早点回去。外面不安全。我很惊讶。我根本不认识他。有几个保安在轮班。后门每天进进出出成千上万的学生。他也不应该认识我。保安叔叔看出了我的疑惑,告诉我我爸和他们谈过了,给他们看了我的照片。他说,小姑娘,你和你爸真厉害。
四
大一暑假结束后,我回集训队见老师,说:“我们一起走吧。”结果教练非要看我在上海怎么练,让我和当时队里的人比赛。可能是我没有热身好。跑步过程中拉伤了左腿,腿直接动不了。
我爸不在,我就回家冰敷按摩,想着很快就好了。毕竟我才14岁。
我受伤的是大腿后侧肌肉,这是短跑运动员特别依赖的肌肉。提供爆发力,受伤后容易反复。
高二的时候,伤病反复,一直没好。其他队友成绩都在往上走,我就往下走。每天看着队友训练,我需要克服很多心理障碍。很多原本不如我的人都逐渐超越了我,我几乎有抑郁的倾向。我认为运动让我痛苦。我好像很有天赋,但是总是受伤,走不动了。
高三四月份,我去参加体育专业的高考,没有考出理想的成绩。我非常沮丧,停止了训练,这是我运动生涯的结束。
之后我爸问了我几次,要不要继续练,以后参加大学运动会。我拒绝了,他坦然接受。我非常感谢他。
我和我爸爸在北京。
爸爸出生在农村,家里有八个孩子。他是第四个孩子。经济形势不好。他初中毕业,很早就出来闯社会了。但他是一个非常聪明勤奋的人。他自学计算机和CAD,想自己做生意而不是打工。他在北京的时候,帮别人装了很多年的灯罩,拍了很多照片,回了老家。他把这些照片打印成彩页,骑着自行车去工地宣传,说我来做这些东西。如果你需要他们,我可以做个方案给你看看,慢慢会有市场的。
我小的时候没有专业教练。他去书店买了那种国外的田径短跑技术光盘,给我看,然后跟我分析你看到他们的腿是怎么抬的,抬多高,臀部是怎么送的,摆臂是怎么摆的。
他似乎总能看出我的不同。我四五个月的时候,他经常在外面跑项目。每隔几天回来,他就能看到我的变化,说我的眼睛变懂事了。
他喜欢看我跑步。他每天放学带我去健身房,看我在外面练。他说我跑步节奏感很好,看到一点点进步就特别舒服。
家里还有爸爸锻炼时用的沙袋,他也摔坏了好几个。
虽然他对我在体育方面的期望很高,但他对我上学一直很理性。小时候训练完,经常在自行车后座睡着,他们要看着后面,让我睡不着,不然会摔。回家的时候虽然觉得很心疼,但是还是让我写完作业再睡觉。
初中的时候,省队来请我,每个月有一两千元的补助。我爸觉得我去了,每天8小时全国各地培训,就彻底丢了文化课,他坚决拒绝。
因为这个,我文化课成绩很好,进了上海一所985大学,学社会体育。我对体育的抵触持续了两三年,2016里约奥运会我根本看不下去了。
很久以前,我爸说想看我2016去里约。我曾经真的以此为目标去练习。我原本以为我来上海后,离这个目标不远了。如果我没有受伤,其实是有可能的。
当时队里有个特别受宠的女生,坚持的时间比我长。她在上海加入了田径队,过着八小时训练两小时上课的生活,但最后她也放弃了,回到大学正常上课。每个省队可能有几百、几千个运动员,但最后有几个能拿冠军?
五
这几年,在父母的努力下,我家也逐渐小康。大学毕业时,我向父亲提出出国留学,父亲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说“钱不是问题”。
2020年进入英国一所排名前20的大学读研究生,攻读体育政策管理与国际发展硕士。我学到了很多新的东西,比如体育政治,体育社会,国际发展,对男女平等,种族歧视,军国主义有了新的认识。我想在未来,也许我可以去国际舞台。我的理想是奥组委,那里很少有女性的声音。
我保持锻炼的习惯。不动的时候感觉不舒服。身材没变,但是腿现在没那么粗了,哈哈。今年奥运会,中国田径队的比赛,我是夹着看的。苏和龚,包括今年的女子4 100米运动员,都离我很近。小时候去要签名。
在瑞士洛桑的奥林匹克总部,刘翔的照片醒目地陈列在楼下的展厅里。
和过去的朋友聊天,他们也说今年奥运会女子4100米第一棒和我的技术动作很像。简单来说就是频率很快,步子比较小。
偶尔会梦到自己在训练,跑到最快速度的时候,真的觉得自己要飞了,有一种飘忽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五六年级的时候,参加一个区运动会。当时我正在跑接力赛,周围有很多市民和观众。我拿到接力棒后,一路追第三名到第一名——就是那种感觉。然后全场为你欢呼,为你鼓掌,说小姑娘怎么跑这么快。那种感觉非常难忘。
上个月,我交了毕业论文后,去了瑞士洛桑的奥林匹克总部。刘翔的照片被放在楼下展厅的显眼位置。2000年悉尼奥运会的领奖台也被安放在会场里,很多游客站起来拍照。朋友让我站起来,我拒绝了。我觉得我不配。就算站在游客的角度,我也不愿意。也许我害怕离家近。我觉得那个位置太重了。
墙上有一段摘自顾拜旦的奥林匹克宣言。我明白过来后,在那里站了很久:
生活中重要的不是胜利,而是奋斗;
最重要的不是胜利,而是努力奋斗。
这句话安慰了我。仔细想想,我并没有天赋到那种程度,感谢奥运给了我一个纯粹美好的梦想和一个遥远的方向。我已经尽力去争取了,我也尽力去接近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拥有一个美好的梦想是非常难得的,更何况我在这个过程中收获了很多,也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