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林深处是刘莉莉的故乡。

一个

阿明朝学者张岱说:“人无交友之癖,故无情意。”任何工作都有无聊平庸的一面,“沉迷”是最好的反击方式。日子苦,心却要暖。村民的“瘾”就是种树。田野是天然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要把自己的院子里外规划好。他们按照自己的意愿,种上了树苗、花草、小洋葱。这些角落里的“自留地”就是它们精彩而鲜活的有力证据。当你看到一个人拿着铲子从房子里走出来的时候,他并不一定要挖开土来堵住这个洞。而是他可能会绕着自己的树,修剪一下疯狂长的树枝,压压树的粗细,在树下路边埋一摊牛粪。当太阳从西边落下时,他踩空了泥土,然后拿着铲子回来。在他的呵护下,榆树、柳树、槐树、杨树都一跃而起,他乐了。表面上,他还是那个安静的人,谁也猜不出他心里的快乐。

树木是这个村庄的另一面。生为阳,死为阴,风水中讲究“生”是阳气旺盛的表现。树木植被茂盛的地方,感觉生机勃勃,让人感觉很舒服。树长得又直又高,主人的腰也很硬气。树木郁郁葱葱,这家人的生活特别精神。相反,全村连棵像样的树都找不到,嫁女儿找媳妇肯定是不考虑的。在一个连一棵树都长不好的地方生活有多憋屈?哪里有树,哪里就有生命。树上藏着各种各样的鸟,从早到晚的歌声让人觉得热闹。树下鸡叫狗叫,老母鸡咯咯直笑,领着一窝小鸡在阳光下啄食。那些羊群像柳絮一样蓬松而圆润。“门前一棵槐树,有钱自然来。”新房子盖好了,有教养的人家门前一定要种一棵槐树。逢年过节会贴一个“出去看看幸福”,为生活随时可能给的惊喜做好准备。高大的树木应该种在院墙外面。它们很容易存活,也很快变暗。再过几年,它们就可以盖在屋顶上,洒在阴凉的地方。柳树和桐树是首选。当门就位后,种一棵苹果树。结不结苹果无所谓。每年春天,你可以开一朵粉色的花,推开门。一棵粉红色的树让人感觉很好。如果大厅建好了,剩下的砖不够砌墙,那就种一行树作为最初的围栏。主人一共种了几棵洋槐。这棵树长得快,不挑肥水。果不其然,几年后,院子里的梧桐比屋檐还高,叶子干净脆脆的。刺槐和柳树分开遮荫,长得再长,遮翅膀的檩条就倒了。女主人还在宅基地上种了几畦菜,在篱笆下种了几颗豆角,在院子边上种了一些南瓜,这样整个夏秋两季的菜就不愁了。一半的棉花种在菜地边缘。每天她从地里回来,就钻进厨房,努力做一家人的饭,月亮就升起来了。天快亮的时候,她又钻进了棉花篮子,捏起了叉子,玩起了花,抓起了虫子。做这些工作都是零零碎碎的工作,牺牲了她的休息时间。她省着,省着,把点点滴滴的时间和心思放进去,全部省下。冬天家里的棉衣,女儿的新被子都有了。这些日子已经计划了很久。

四月的日子也被保存,被聚集,等待一个孩子的欢呼响起。

米白色的花朵像静谧的月光,在太阳到来之前,酝酿着一种属于春天的季节性疾病。也许是一种惆怅,也许是一种不安或者迷茫,在萌芽中储存了一个冬天。四月的阳光照在树梢上,注册的情绪终于被唤醒,终于发酵成甜蜜,在一个清晨唤醒了孩子的味蕾。农村的姑娘,力气大,身体轻,就能轻松爬上树,爬上屋顶。我喜欢把头伸进槐树的叶子里,闻香味。这些鲜花足够强壮,可以触摸,我可以吞下肚子。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除了稻田的香气是树的香气,其他的感官都印象深刻。只要闻到这种味道,我就会有说不出的平静和幸福。洋槐花的花蜜藏在花蕊里,灰白色的花洁白如玉。“羊脂玉”这个词应该是贴切的,但是它们没有香味。黄褐色花基的槐花最好,口感超过其他类型的槐花。年轻的,抬头在树下等。树上的孩子们几乎在开始扔树之前就已经吃完了。母亲也在树下等着,一边提醒树上的孩子多加小心,不要被洋槐的刺扎到,一边把地上的花收起来,放进篮子里。

早餐的香气像一道光洒进厨房。烙槐花糕是个技术活,尤其是带面团的槐花糕。死面包虽然熟的快,但是对孩子的胃不好,妈妈被孩子用尖嘴逼成了主人。发酵的面团有点酸,妈妈把它们拉成面糊。槐花洗净,用漏勺沥干水分,装盘备用。有时候是纯槐花,偶尔会敲个鸡蛋,撒点细盐,搅拌均匀。擀面饼是个技术活。如果浓,香气就出不来;如果擀薄了,槐花的馅在锅里翻一翻就会漏出来。如果不薄不厚,正好把花包好。厨房是房子里最黑暗也是最明亮的地方。炉膛里,明亮的火焰舔着锅底。我妈一边添柴生火,一边用铲子小心翼翼地翻着,看着蛋糕的颜色。没多久,厨房里就弥漫着一股甜甜的味道。将铲好的槐树饼放在盖垫上晾干。这家三只贪吃的猫恨不得抓一只跑出去。后面传来母亲的叮嘱:“别烧了,急死了!”槐花糕,好吃,又薄又脆,带着地道的槐花和小麦的香味,暖香到心底。

在鲁北平原,在槐花飘香的整个季节,你可能随便走进一户人家,餐桌上就可能看到槐米、扒拉子、槐花糕。讲究的人还会敲一些新蒜,蘸着蒜泥吃,胃口特别好。干燥的槐花可用于冲泡槐花茶。整个夏天,它们都存放在一个铁盒子里,放在衣柜顶上。当有客人来时,他必须踩在凳子上才能够到橱柜顶上的铁盒。砰!当盖子打开时,一股熟悉的混合着蝗虫香味的茶香扑鼻而来。根据客人喜好制作茉莉花茶或槐花茶。一杯热茶是穷人招待客人的基本礼节。分享不同格局的美食,也是农村的诚意。

晚饭后,大家都习惯拿着马扎坐在院门口乘凉。有蚊子,只好打蒲扇。当时的情景就像一场梦。天上有星星,地上有流水。中间是一群不与世争的人,有的坐着,有的半躺着,带着一个蒲团的领子。梧桐花已经枯萎了,洋槐花也枯萎了,弄得石油商咯咯地笑,拖长了嗓子唱。葫芦开着白花,草木的气味滋润着村庄,正是谈过去和现在的方便时候。村民喜欢扯着嗓子说话,不习惯小声说话。活在天地之间,凭良心说,那些路段不会有限制。村里的人虽然都是小家庭,但有的喝了墨水,有的出去“赶脚”了。他们比普通的庄稼汉从书本和生活中学到了更多。当一天的辛苦过去了,这一刻就是开玩笑和调侃,就连性情严厉的人也松开了眉头,对孩子不那么严厉了。

“问我的祖先来自哪里?山西洪洞的国槐。问我老家在哪里,大槐树下的老人窝。”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关于村庄起源的介绍。黑夜中的银河在头顶翻滚。我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显示着指引,指引着我血液里的某种东西走向传说中的故乡。槐花,小姐。试想,我们的祖先一步一步离开故土,带着简单的行李,一步一步离开故土,然后在风雨中漂泊,像种子一样在黄河滩上生根发芽。每当他们到达一个新建的村庄,他们都喜欢在最显眼的地方种一棵槐树,以表达对移民活动和祖先的记忆。新槐花已经长成老槐花,散落在鲁北大地上的槐树成了他们的精神皈依和寄托。另一个说,“为什么不呢?我要去陕西,那里的大牌子上写着‘三棵树花开’,有的院子叫‘淮阴山房’,是大官显贵出来的地方。”这样的话落地了,引来了一些人的赞叹。这家的主人没有说话。他看着他家门前的槐树和围着他跑着笑着的孩子们。他暗暗编造了一个关于未来的想法。他还没来得及和妻子讨论,但他的心已经开始聚集动力。

树围之时,必有贵人。孩子上学,每年的八月十五或者过年,男人们势必要把村里学校的老师请到家里,摆一桌丰盛的菜肴,买好酒,恭敬地要求丈夫严格管教孩子。王先生被允许“坐在桌子上”,有时会叫一两个陪同的客人。男人不善言辞。虽然他们只上了两年小学,但他们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知识匮乏。老师让他买课外书,他就骑车去十几里外镇上的机关买。学校要求勤工俭学,他就带着孩子去野外割草割香蒲,把方法一个一个教他们。每天早上,女人们早早叫醒熟睡的孩子,晚上,督促他们做作业,听他们摇着头背课文。晚上,忙碌了一天的我搬了个凳子坐下来休息。梧桐树荫下,紫色的花落了,孩子们的读书声常常推开额头上的皱纹。过年的时候,一簇簇的新奖也成了这个贫困家庭印象最深刻的对象。随着树一年比一年老,那些年有很多学生从村里走出去。一茬接一茬,中专生、专科生、研究生,从“和谐村”走出来的学生,仿佛成了一张著名的名片。这户人家的女儿也在某年跳出了农场,成了“铁饭碗”的公职人员。透明的心里映出的第一道光影,是父亲作品的轮廓。多年后,回头看看父亲平日里的辛苦,那份勤奋和踏实依然让她受益终生。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回头看,离开村子的人发现,家乡人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固执。清一色的固执,总是执着于一切,为了一句话,两个人可能会吵到面红耳赤,脖子粗,即使是兄弟,也可能因为一点小事,多年不说话。不开窍的那种叫“榆木疙瘩”,特别硬的那种叫“槐树钉”榆木疙瘩虽然不开窍,但是做家具的时候还是可以用的。槐树橛子不能用了。不抓钉子很难粘。现在木匠们正绕着它走。“槐花不上家,苦楝不铺床。”除了让人生气,这种僵硬的挂钩真的没什么用。就说这个“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能拐弯,不能变通。比如为了不占公家便宜,通宵打算盘也要把一分钱的账对上。何必为了一分钱把眼睛熬红?“硬”就是硬气。敢得罪别人,就算是上级也要争个理由。村支书隔着扩音器喊什么他都觉得不对,就敢去村支书家说理,也不怕村支书以后给自己小鞋穿。如果你好心劝他,他可能会问:“你凭良心说话怕什么?”

他们不仅勤劳,而且热情善良,藏不住穷和苦。特别是母亲,来家里乞讨,经常把刚蒸好的馒头给乞丐,自己吃旧干粮。村里谁家三灾八难,大家就一起筹钱,30元,50元,几百元都有,直到我们度过眼前的难关。一户人家位于村子最东边,东边没有邻居,油漆路也走到了尽头。凡是在地里干活,临时想到东西方缺的东西,都喜欢借这个房子。放学路过的孩子,经常在下雨后把车留在这家,等放学了,路干了再骑回去。那人从地里回来,把车推到干燥的地方,用钩子把瓦块里的泥挖出来,给瘪了的轮胎充气。学生放学回来,喊他一声“爷爷”,他就满意了。村里最常见的就是路人,渴水,迷路的人问路。如果你走累了,让我们在槐荫下休息一下,聊聊天。

是哪个村子的?小董的。

哦,村里有个董金泉。你认识他吗?有,我以前是总会计师,后来下乡修收音机和电视机。

他当总会计师的时候,我们一起去过天津大港。

嗯,我的一个叔叔和姐姐在他家。

几句话之后,亲戚可能会继续。这茶也递的很频繁。小善积大德。虽然说不出深奥的道理,虽然说不出动听的话,但他们热心肠,像一棵树一样活在天地之间。

村民们热爱树木。除了爱惜自己的树,我也怜惜那些野生的,雨生的,粪生的幼苗。不管是鸟类带来的,还是动物消化的,只要扎根,只要不碍事,就让它活下去。施肥的时候多注意,浇水的时候多倒勺子。别人吃,就会被别人吃。没妈的孩子得多给点吃的,这样才能过得去。

父亲是个大忙人。如果天气好,我们几乎见不到他,因为他是党员,生产队的事情永远比家里的事情重要。生产队长虽然是芝麻大的村官,但也关系着全村150人的命脉。春耕、夏锄、秋收冬储,还有全村的副业、基建,都是在他的命令下进行,哪怕是一对夫妻吵架、婚丧嫁娶,都少不了他做决定。罕见的暴风雨让他安静地在家呆了一天。下暴雨的时候,我们关好门窗,不安地看着外面恐怖的乌云、暴雨、大风。他随便做点家务,修房子,收拾农具,编芦苇席。似乎没有他做不到的事,但两只粗糙的大手却能织出一张非常精细的芦苇席。那些芦苇在他手里,像一群聪明的小野兽,在他的指令下,乖乖地各就各位。

记得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厨房的塑料纸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那是一个令人恐惧的暴风雨之夜,这样奇怪的声音让我们的心都提了起来,头发都炸了,把耳朵对准了奇怪的声音。父亲慢慢放下手中的工作,走了出去。昏暗的灯光下,父亲模糊的身影高大无比,可以挡住一切外来的恐惧。

我们躺在炕上,大气都不敢喘。一种莫名的恐惧夹杂着兴奋,在空气中燃烧。好像等了很久,爸爸进来了,搓着手说,是只鸟,而且好像还不小。炕上抬起三个黑头,六只眼睛瞪着。父亲继续简单地说,野生的,抓了就没法养了。明天天气好的时候,我会飞走。炕上的人头都掉下来了。

父亲满不在乎的态度让我们都冷静下来。父亲睡着了,我们却一直在想大鸟,竖起耳朵站着分辨大鸟在风雨中发出的异响。

第二天早上,我们打开厨房门,柴火堆上还剩下几根羽毛。小鸟不见了。我轻轻地拿起其中一只,仔细地看着羽毛,想象着那只鸟。这是一根半英尺多长的羽毛。弧形羽茎非常坚硬,根部有毛,前端坚实。它应该是一只巨大而勇敢的猎鹰。它好像在风雨之下寻找庇护。是我的父亲庇护了它,并在早晨打开了门,以扩大这只鸟的生存机会。也许这是对我父亲仁慈的回报。那只大鸟留下了羽毛,我和弟弟各收集了一片。

有时候陌生的路人被风雨强行带进我家,我爸像兄弟一样照顾他们。我记得一个躲雨的人带着寒意被让进屋,他孤独的样子让我想起了那只闯进我家避难的大鸟。父亲告诉他擦干头发上的雨水,穿上干衣服。两个人坐在正房八仙桌的两头,远远地聊着天,一根接一根地卷上干烟,抽着烟。偶尔有椅子的吱嘎声和喝水的声音。很想听听两个陌生男人之间会说些什么。我打起精神,竖起耳朵,好像在打开一个大布口袋,等待他们的消息。但是零星的词是无法串成一个完整的意思的。他们压低了声音,怕被人听到,很像电影里的地下聚会场所。

早上,我们起床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走了。我没有像大鸟一样留下羽毛,只是满地的烟头,好像一夜没睡。家乡白天像鸟巢一样放了多少鸟,晚上又能容纳多少秘密。当游子跋涉千里,天涯疲惫,这是一个可以让心灵休憩的避难所。

蓬勃的童年属于风筝、树和云。在从天上落到地上的过程中,童年一天天过去。直到周围的孩子叫了声“妈妈”,我才从失望中被拉回现实。多少年过去了,除了风霜,窗外只剩下枯枝上挂着的那只细细的风筝。村子被岁月压弯了,大多数坏消息都是通过电话线传来的。亲人入院,老人去世,鸡毛蒜皮的纠纷引发纠纷,一双泪眼等着你去安慰。在尴尬的往返中,草木凋零,亲人尸骨归土,眼睛归天。后人不知道,那个战战兢兢走到墙下晒太阳的人,那个饭后呆坐如石的人,那个在躺椅上一句话也不能完全表达的人,走出村子的时候,他的两只大脚也是又踢又跺,街角都会颤抖。他曾经像牛一样拉着大车,像铁塔一样拉着一群孩子,牢牢地握着舵,不让一点雪砸到自己的孩子。

燃烧的花朵在一个又一个春天开放。我家乡的面貌也在悄悄地发生变化。电话线上传来一个又一个令人欣慰的消息:60岁以上的老人有了养老金,土地流转不用下地就能拿到钱,村前村后的环卫一体化变得干净了...这些消息让我心里暖洋洋的。电话那头的男人,他的骨头继续变硬,但他说,只要他的身体还能感觉到疼痛,就说明他还活着。活着多好啊,这样我们就能得到春风和春雨,让我们的子子孙孙推着去看那一亩刺槐林。当年,老党员工作和战斗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片湿地。泄洪道的轮廓还在,像一条长龙横贯东西。河两岸,万亩槐花开得整整齐齐,一朵接一朵,一穗接一穗,香甜的槐花挂满枝头。花朵鲜艳如锦,组成了一条长长的花廊。本地人扶老携幼,外地人来到这里,走进这个充满活力的绘画轴心。走在花丛中,阳光照进他的心里,他想起了那年他唱着进行曲去上学的情景。那一年,我带着铲子和镐头坐着马车去修京津地区的另一条河。劳动的号角比枪声还响,响彻云霄。此刻,他的骨头比北风还硬,头比槐花还白。

从村里出去的孩子,有的进了城市,有的去了更远的地方,有的偶尔回来,有的永远在异乡扎根。只是他们会在梧桐花开的时候天天思念父亲,在相思花飘香的时候天天思念母亲。每一个不眠之夜的深夜,他们都会怀念槐林怀抱的小村庄,想起那些不善于说漂亮话却有着温暖心灵的村民。他们也会想念和他们一起长大的树。在槐林深处,藏着他们童年的惆怅,埋藏着那些闪着晶莹光泽的小痛苦和小秘密。那一夜,她做了一个梦,听见娘站在巷子里,用很长的声调叫出了她的本名。声音是真实的,如在耳边。她赶紧答应着跑回去,她爸爸从屋里出来了。我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人都笑了。她也笑了,突然醒了,感觉脸上冰凉。她一擦,全是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