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字的名人传记
他的健康越来越差。自1928年5月重病以来,肺结核和胸膜炎一直纠缠着他。他经常发烧和咳嗽。刚开始他可以通过吃药来抑制,后来不行了。1934年秋末,他的低烧持续了一个月。人越来越瘦,颧骨突出,连牙龈都变形了,都配不上原来的假牙,只好找医生矫正。1936年春天,他的体重降到了38公斤,穿着棉袍走在街上,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有一次在朋友的聚会上,与他接触不多的美国记者史沫特莱直觉地发现他的健康状况非常糟糕。她请了当时上海最好的肺部专家之一来做诊断。美国医生仔细检查后,一脸严肃。他说鲁迅的肺病很严重。如果他是欧洲人,他早在五年前就死了,这让史沫特莱当场落泪。到今年夏天,他连陪客人吃完一顿饭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位日本朋友增田专程从日本来探望他的病情,于是邀请增田共进午餐。然而他勉强吃了一点,站起来说:“我累了,上楼休息一下。慢慢来”,也就是徐光平扶着他,慢慢往楼上走。丢下增田一个人,陷入无法控制的焦虑和悲伤。
衰老不仅是一种生理现象,也是一种心理现象。随着健康状况的恶化,鲁迅的心理弱点越来越明显。他越来越依赖于物质生活条件。中国人一直有一种反安逸自强的观念,孟子的名言“天会塌下来给斯人……”是这一理念的经典表达。直到鲁迅先生的老师章太炎写《论救学之弊》时,他才断言:“一切读书人,都看重其努力,然后才能做难事,其德固矣。”这一套思想对鲁迅影响很大。他在北京的时候经常说,单身的人过不了安逸的生活。生活太安逸,工作就会厌倦生活。所以,在和许广平住在一起之前,他对保持清教徒式的生活很感兴趣。冬天的时候,他的床上只垫了一个薄薄的棉床垫,从来不买二等软沙发。虽然他日常生活不整洁,冬天不穿棉裤有具体原因,但这种节俭、践行道德的观念显然是更深层次的基础。但是,自从到了上海,有了身边许广平双手的细心呵护,他那可笑的想法难免会有所动摇。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健康的下降,年轻人对性的热爱在逐渐减弱,他对物质享受的排斥也必然会日渐软化。每当一个农民请客,桌上摆了五六个菜,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再斟上一杯浓烈的黄酒,他的表情就会立刻变得开朗起来。虽然他偶尔会一边拿着筷子一边说“这样活下去会很弱”,但他说话时那种令人愉悦的神态已经戳穿了这种说法的字面伪装。其实他一直很爱这种享受,愿意一下子“弱”下去。后来,他也开始转变观念。有一次和朋友聊天,他批评章太炎《救学于弊》中的一段话:“这份工作确实不错,但不可能让学生不去赞叹西方事物的美,而去守护他们与生俱来的野性和笨拙。因为这是好事”,以他聪明的头脑,谁能想到他在这方面如此偏执?直到身体极度虚弱,身体对意志的拖累越来越重。放弃邀请基督徒生活的态度!当然,只有被动放弃,他对目前的物质生活有相当的依赖。一旦发现这种生活可能会改变,内心就会感到恐慌。你一定还记得,他在爱上许广平的时候,是多么为她的牺牲感到愧疚,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忘了这件事。有一次,几个朋友鼓励许广平参加社交活动,许广平也很心痛,好像要答应。他居然在鼓动者面前低着脸说:“广平,你别出去!”他不知道男女平等的道理,也不知道许广平热衷于社交活动的性格。如果让她整天在家照顾他的生活,她会感到窒息。但他离不开女性的照顾,也无法填补许广平独自离开家庭后的生活空白。我想,这一次他制止了许广平的粗暴态度,让他无意识的心理弱点昭然若揭。
鲁迅从青年时代起,就一直扮演着一个别人依赖的角色。但是,现在他已经成为了依赖者,自然很难再维持原来的角色了。三十出头的时候,他才明显感觉到这一点。他谈及自己与妻儿的新生活,语气颇为自信:“我原本想一个人生活,因为如果有了孩子,我会关心生活。但现在我的思想成熟了,我觉得我应该这样生活。”但很快他就觉得不知所措了。比如经济上,肩上的担子太重了,以至于他一再感叹自己之前没有积攒足够的钱。他觉得更痛苦,被周围这样打招呼,扶老携幼,真的是受不了。当初他批评中国人,说只能生孩子不能养。既然他有了自己的儿子迎海,他自然会特别注意他的教养。为了鼓励孩子的天性,他甚至尽可能不违背迎海的想法。但他只有一点生存空间。以前他不亲妈妈,现在也不亲儿子。能亲的只有他自己的意愿。这自然让他心烦意乱,于是他在为孝子、为父努力的同时,也忍不住抱怨:“背负家人的生活重担,真是一种极大的痛苦,而且大半辈子都陷在这件事里,以至于前年又生了一个孩子,责任更加不确定。”因为新的负担难以承受,他甚至怨恨旧的负担。有一次他母亲向他抱怨家里的情况,他用相当激烈的语气回了一封信:“其实以现在的生活困难程度,家里的传统生活方式还是中等偏上的。如果不能互相理解,大吵大闹,真的会让人很尴尬。”他还把这种委屈散布到公开文章中。在《伪自由》一书的序言中,他描述了他为什么给宣称的“自由谈话”专栏投稿。他笔锋一转,翻出了失去母亲并不是一件坏事的旧作:“我的看法一直是,如果有一个慈爱的母亲还是幸福的,但如果他生来没有母亲,也不是完全不幸,他可能会成为一个更勇敢、更豪放的人。”到1935年春天,连他母亲都想在上海住一段时间,他觉得麻烦。他向朋友抱怨,“很快,我妈就要来了,这让我连安静写作的地方都没有。中国的家庭制度真麻烦,就是一个人关系最多,很多时候不是自己的。”10当然,就在他宣布要退出战场的时候,他还在继续喊。现在他在抱怨,却继续承受着亲人的负担。他的诸多抱怨和不满,大部分只是嘴上说说,但细想起来,景并没有真正把这些包袱全部卸下肩膀。然而,他一直无法化解心中这难以承受的苦涩。他经常依靠发泄来保持心理平衡。从这一面看不出来他的耐力在减弱,心理弹性在消失吗?
精神失去弹性,脾气就越来越差。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平和的人,但现在他更容易生气。1935年和1936年,他斥责“左联”中的* * *生产者,或者批评他不喜欢的其他文人和年轻人。他的言辞往往如此偏激,表达往往如此果断,可见他的理性自控能力已经消退了多少。尤其是在家里,他更容易失控。他忍不住对许广平发火,更多的时候,他一个人生闷气,甚至躺在阳台的地板上,久久不理人。有一次和朋友通信,他公然发泄对许广平的不满:“连孩子都来闹,很少有人来弄……”11我觉得他如果能控制住自己的愤怒,就不会想表现出这么老气横秋的嘴脸了。到了晚年,他与许广平的精神交流似乎减弱,彼此的不满逐渐发展。这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只不过他们在年龄、智力、气质上有着天生的不同。他的精神在晚年失去了弹性,性格中的一些病态倾向日益明显。社会是黑暗的,家里的场景又那么糟糕。他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糟糕。请看他在1935年写给一位日本朋友的信:“上海已进入雨季,天气恶劣。我们仍然很健康,但我每年都在减肥。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活越来越紧张,想不开了。很多朋友也劝我休息一两年,休养生息,但我做不到。.....前一封信提到了天国,其实我讨厌天国。我普遍讨厌中国的好人,整天和这样的人相处会是不可想象的。”这段话,12,几乎每一个字都散发着怨恨和愤怒。即使是玩笑,依然沉重。似乎他所想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无聊和恶心,世界上也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释然。一个月后,他更公开地说:“这种时候,你要心情不好。”13甚至想当然。
心里有了这样的坏心情,对世界的态度自然也就偏激了。从1935年开始,他的作品中鼓吹仇恨的声音越来越大。出自《文人不应该随和;.....他必须像一个热情的房东一样攻击错误的地方。从14到14,他能杀能活,能恨能爱,能生能爱,能写。15的语气越来越激烈,直到他说:“如果我的骨肉要喂动物,我宁愿喂狮虎隼,但我一点也不会给。”甚至在评判历史上的人事时,他也常常特别称赞“可恨”的一面。他辩称陶渊明只是一个“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人,明明有“兴田共舞,凶志常在”的表述。他还断言,章太炎留给后人的精神遗产,主要不是小学时的成绩,而是袁世凯用大勋章当扇子吊坠的威望。他甚至极力主张报复:“即使被压迫者无意报复,也绝不会害怕报复。只有那些偷偷吸血吃肉的凶手和他们的帮手,才能给人以‘犯了罪就别上学’或者‘不怀念旧恶’的座右铭。——这一年我越来越看透这些人的秘密了!“17简直是咬牙切齿。他一生经历了无数的欺凌和迫害,对社会和世界的厌恶必然会逐渐增加。但是,只要有可能,他总会压抑自己的厌恶,努力去相信和拥抱生活。你可以说他的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这种自我解释和鼓励上。但是,现在他老了,很难有那种抑制厌恶的心,心理天平必然倾斜,厌恶感急剧膨胀。1936年9月,他写道:“欧洲人死的时候,往往会有一个仪式,要求别人原谅,也原谅自己。我有很多敌人。如果一个新类型的人找我来,我该怎么回答?经过深思熟虑,我决定:他们任何一个人反感,我都不会原谅。“18一个人愿意带着很多怨恨离开这个世界,他对这个世界的绝望和厌恶是无法解决的。
鲁迅对自己的衰老非常敏感。在和许广平生活的最初几年,这几乎成了他非常忌讳的话题。1928年,冯乃超写了一篇批评他的文章。他对批评本身并不太重视,但看到冯乃超的文章有“鲁迅老学生”的字样,其实是人民群众误栽的,他却很生气,认为这是对他的蓄意讽刺。一直以来,他都是苦的。周扬一帮年轻人在背后叫他“老头”,结果传到他耳朵里,引起了他非常强烈的反应。他甚至不想听别人谈论他的病情。他认为这种谈话是对他衰老的暗示。“更多的暗示必然会产生一些影响。”19还不如根本不听。但是,不管是忌讳还是不愿意听,衰老本身是不会停止的。它一天天地发展,在他生活的方方面面显现出来,迫使他不得不承认。所以,尽管他有很强的自信心,拒绝向别人承认自己病情的严重性,但他很清楚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1936年5月,他拿着在东京新印的瞿秋白遗作《海上森林》,对许广平说:“中国出版这本书,没有这么煞费苦心。虽然是为了纪念‘何苦’[瞿秋白的化名],但其实是为了纪念我”,20有意无意地在心底透露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当一个人有意识地接近人生道路的终点时,难免会时不时地回头看看,回头看看已经走过的路。鲁迅向来脾气特别。当他对未来失去信心,对现实迷茫的时候,呐喊的热情消退,怀旧之情一定会涌上心头。20世纪20年代中期,他内心的“鬼气”爆发,出现了一组总名为《晨花夕拾》的回忆散文;如今十年过去了,他又一次投入了虚无的怀抱,往日的诱惑自然更加强烈。当然,他回顾过去的动机已经不像十年前那么简单了。他不仅有填补失去信念后空虚的欲望,也有对未来清算的痛苦欲望。1933年6月,他成年后吃了儿时最爱吃的食物,但感觉味道不如从前。他感慨地说,“事物的味道不一定是倒退的,但当我老了,组织在衰退,味蕾也不例外。”这几乎是“晨花夕拾”的“引子”的重复,只是情绪低落了许多,更加压抑了;他接着以“万花筒”为例,说与五十年前相比,“万花筒的做法显然大倒退了”,21仿佛推翻了之前的哀叹,不仅让他老了,也让世界越来越糟糕,显示出衰老对他怀旧的独特刺激。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决定再写一套类似《晨花夕拾》的回忆散文。
然而,正是因为这组散文的写作计划来源于他对自己衰老的意识,他才真正开始写作,直到1936年,生命之路的尽头才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今年2月到4月,只要能从病床上起来,他就努力写作,《我的第一任师父》《这就是生活》《死亡》《女吊》,一气呵成写了4篇。还有两本书是用心写的,一本是关于“母爱”的,描写他一生所遭受的伟大而盲目的母爱;另一篇文章讲的是“贫穷”,展示了他是如何从清教徒的“贫穷就是好”的观念,转变为后来的“贫穷不是好”的信念。我觉得单队写了一章,起草了一章,也可以看出这组作文和《晨花夕拾》有多大的不同。《朝花夕花》中的文章大多是纯粹的乡愁,虽然总夹杂着现实的诱导,有些地方还散发着浓厚的杂文气息,但大致意思可以归为“引言”中所谓的“乡愁”“旧意”。他现在拥有的这组回忆,自然也有这个意思,比如《我的第一个主人》和《我的夫人吊》,还有那一章里很多关于母爱的描写,也算是咀嚼旧义了。但是,这是生,是死,是关于贫穷的那一章,恐怕鲁迅写《晨花》的时候写不出来。这是他对自己一生的总结,是他即将走到尽头时的感受,是他透过死亡之盾对世界的鲁莽判断。如果他没有走到这一步,他就不会。
《这就是生活》的标题耐人寻味。这是什么生活?他写道:
在我转机后的四五个晚上,我醒了又醒。
广平。
“给我点水喝。打开灯给我看。
去看看吧。"
“为什么?..... "她的声音惊慌失措,大概是想到了什么。
我在说傻话。
“因为我想活下去。你明白吗?这也是生活。我想要:
看起来很值得一看。看一看。"
“哦……”她走上前来,给了我几口茶,逗留了一会儿。
第二天早上,我又轻轻地躺下,没有开灯。
我知道她不理解我。
路灯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房间里的星星显得暗淡。我看了一下。
一面熟悉的墙,墙尽头的一个山脊,一堆熟悉的书,堆的一面空地。
一个画集,外面正在进行的夜晚,无尽的远方,和无数的人。
女士们先生们,一切都是为了我。我存在,我活着,我将活着。
走了,我开始觉得更实际了,我有了搬家的欲望——
但是很快我又睡着了。他终于明白了人生,或者说他终于相信了自己对人生的理解。从留学日本开始,他就在智力上鄙视“这样的生活”。国家、社会、民族、启蒙、抗争、反抗专制和歌唱未来,甚至绝望和沮丧、沉默和虚无都指向个人以外的目标,对“他们”的绝望,“他们”所逼的沉默和透过“他们”所看到的虚无。“熟悉的墙,熟悉的书堆...这些,在平时,我经常看着它们,其实是一种休息。但我们一直鄙视这些东西,尽管它们是生活的一部分,却被排在喝茶的痒下面,或者说根本什么都不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取舍?难道不是因为他的头脑里早就充满了来自“他们”的各种刺激和对“轩辕”的各种关心吗?他一生致力于社会和国家。就在他以为自己在个人世界里萎缩的时候,他其实被某种外在的价值观困住了。他贡献给社会的,只是那些文章和思想。他明明交出了几乎所有的个人生活,还有所有那些个人经历和人生品味!所以,看了他此刻的感受,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终于意识到,幸运的是,同时期和后来,多少人活了一辈子,却完全没有这种认识。然而,他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为时已晚吗?他是被虚无主义引入这种理解的,而指南本身不会允许他从这种理解中汲取生活的乐趣。如果在别人,这样的理解可能会打开一个新的生活世界。但在鲁迅那里,这种理解似乎只意味着对过去人生选择的深深怀疑,意味着精神的一种不由自主的收缩。周作人说他晚年“又转向虚无主义了”,这是相当清楚的。与十年前大谈“虚荣”“有猫腻”的情况相比,他现在对“这样的生活”的理解,真的显示了他虚无主义的深度。他现在不是否定一切,而是肯定一切。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样的肯定是不可挽回的虚无主义。
人生之路的终点自然是死,鲁迅干脆把它作为话题。死亡最令人不安的是,它自始至终表现出对死亡的冷漠。他用这样一种调侃的笔调,把穷人的计划,有点钱的人的计划,富人对死亡的计划说了个遍。有时他还有点生气,但讽刺意味更浓了。他说自己是“随便党”之一,一直很少思考死亡;他用这样轻松的语气描述了医生是如何诊断他“即将死亡”的:他也写了这样一份遗嘱,几乎每一份都透着看透人生的意味;既然他看透了人生,自然也包括了死亡,所以最后他对自己“死”的时候的感受做了各种各样的假设和估计,仿佛对读者的感受毫无顾忌,只自言自语。不管你是谁,死亡总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因此,人们总是回避它或试图改造它。穷人的重生愿望,富人的预建坟墓,都是改造它的方式之一。而鲁迅却用这部小说《死亡》表现出了一种很特别的态度:他站在那里谈论自己的死亡,既不回避,也不试图改造,仿佛对此很感兴趣。他似乎真的很感兴趣。这本《死亡》刚刚出版。他去拜访一位名叫卢迪根的日本朋友。他进门第一句话就是:“你读过我的《死神》吗?”整个上午,他和陆迪根一直在谈死,从中国的鬼到日本的鬼,从自杀到鬼,兴致勃勃,谈个不停。他曾在一篇随笔中说,“如果你思考人生的乐趣,你当然可以错过;但你想想人生的苦,无常未必是坏客。”看到他如此热情地谈论死亡,我不禁觉得他并没有把“死亡”当成一个恶客。他一生走得那么艰难,越到晚年,越紧张,越无趣。他不仅看不到未来的希望,眼里还充满了恶心的人事。就连他自己的人生奋斗似乎也没有太大的价值:如果他是这种心态,想到“死亡”即将来临,他会不会有一些“终于自由”的想法?一个年轻的朋友读了这本《死神》,对他说:“你写得太悲伤了”,他却回答说:“我没办法,只能这样写。”当他预感到自己生命的尽头即将到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多的恐惧,甚至焦虑感也并不强烈。这就是他的精神状态,他只能这样写。不知道许广平看了这篇《死》之后是什么感受。恐怕没有什么比这种对死亡“漫不经心”的态度,可以说是对死亡的一种有趣的谈论,更能表现一个人微弱的生存欲望。鲁迅会写出这样的回忆散文,所有真正爱他、理解他的人都会忍不住落泪。
还有更多切实的迹象。鲁迅的生活是以写作为基础的。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桌前,他就会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会活跃起来。此时的文斯成了他生命力最重要的表现,他的文笔成了他身体和心理状态最准确的注解。
我认为,在鲁迅的文学思想和文体中,最能显示他生命力的,自然是那种非常生动的幽默感。无论是看他的公开文章,还是看他的私信,每当我遇到那些幽默的文字,我都会忍不住笑出来,仿佛亲眼看到了他写这些文字时狡黠的表情,甚至想起了他在《三潭映月》里捉弄那个刁钻的同学时调皮的样子。所以,即使他身处严重的困境,只要幽默的文字还能从他的笔下流淌出来,就总说明他的心情还是平静的,再恶劣的环境也无法碾压他的灵魂。至少在文字的世界里,他还能保持一种居高临下的心态。然而,自20世纪30年代初以来,他的私人信件中的幽默越来越少。尤其是1934年以后,你很少能读到另一封像他1929年3月15日给张廷谦的信那样生动有趣的信。看来沟通对他来说已经是个负担了。他只是匆匆忙忙地把信写好、封好、寄出去,再也无法心平气和地享受和朋友朋友一起写信的乐趣。然后是他的杂文,从这个时候开始,渐渐失去了以前那种调侃和幽默的意味。虽然笔锋依旧犀利,攻击依旧有力,但是没有了幽默的背景,气势就弱了很多。在他的三部《桀骜亭随笔集》中,仍能迸发出一丝幽默的篇章越来越少,比如《未定名的曹流》和《关的》。
尤其是《切街亭随笔未编》中的文字,会让每一个细心的读者感到心酸。无论是描写过去还是批判现实,无论是略长的短文还是短小的短文,作者的文笔似乎都已经穷尽,用词往往显得有些干涩,段落之间的衔接总会显得生硬,甚至前一句和下一句之间,有时会给你一种涩涩的感觉。他的百感交集越来越短。从报纸上抄一段,发几条遗憾和评论就结束了。很少再看到原竖笔的气势和笔法。鲁迅好像只有一口气,不足以支撑他写一篇长文。如果遇到大题目,比如“这就是生活”“死亡”“关于大雁先生的二三事”,就一定要写得长一点,往往会显得脱节,缺乏很强的控制力和注意力。至于“太炎先生记得的两三件事”,更是漫无边际,几乎是一路思考,想到什么就写什么,确实因病无法完成。《切戒随笔未编》的文笔泼辣世故,但在这泼辣世故的旁边,分明是文学思维的干涩和文学精神的枯竭。
当一个作家在他的文章中显示他的年龄时,他真的老了。
1936年10月18日凌晨,鲁迅哮喘病突然发作。直到天亮,我还是写了一条短信,由许广平带到内山书店,打电话请了医生。他靠在椅子上,喘了一整天的气,说不出话,出着汗。医生和护理人员尝试了各种方法,但都无法缓解病情。那一夜,许广平每次擦完手上的汗,都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仿佛要握住自己的生命。然而,到第二天早上六点,他还是没能活下来,死了。
跋涉了五十六年,他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尽头就是一个字:死。